投资:始于假设,终于假设

我们的世界竟然是由假设构成的,说出来没人相信,但竹内薰就是这么认为的。竹内薰是日本科普作家,常年活跃于科学评论、随笔及演讲的领域。竹内薰认为,所谓的“绝对真理”在现有的条件下可以成立,但不意味着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成立。假设才是科学的根基。这个世界是由假设组成的,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定论,科学并非是万能的,这是竹内薰的基本观点。

  

  以飞机飞行原理为例,至今都没有一个理论能够完美地解释飞机的飞行原理。不管是流传甚广的“简易版”飞行原理,还是“漩涡理论”,抑或是“伯努利定理”,都无法解释飞机上天的原理。但是,不知道飞行原理也没关系,只要能飞就行。在莱特兄弟之后,科学家以“假设”为基础,使得航空动力学得到日新月异的发展。工程学就是以反复摸索和经验论英雄的世界。科学上的完美诠释与那些建立在摸索和经验上的“成功”是两回事。科学本来就是一堆“假设”,正因为它们都是假设才会被突然颠覆。

  

  伽利略是最早将望远镜应用于科学研究的人之一。当伽利略请教授们透过镜头观看遥远的山峦和森林时,教授们都被望远镜的威力惊呆了。那时,还没有人用望远镜看东西。但是,当伽利略将望远镜对准月球,看到月球表面的凹凸不平时,教授们却认为望远镜会“骗人”,因为他们认为“天界与人间的法则完全不同”的“常识”永远是绝对的真理——他们被错误的常识蒙蔽了双眼。于是,伽利略拼命寻找新的理论:“我的愿望远镜没有坏,这就意味着——是理论错了。”不幸的是,当年没有任何理论能够证明望远镜的正确性。这场关于望远镜的悲剧,充分体现出了常识的顽固性。

  

  从望远镜的案例看,我们需要大胆怀疑所谓的常识。正如竹内薰所说的,我们脑子里的东西全都是假设,因为整个世界都是由假设构成的,无论是过去、现在还是未来,等待着这些假设的,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推翻与修正,而这才是真正的科学。如果我们被所谓的“常识”框死了,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都是假设,那可能就是一个头脑僵硬的人。头脑越僵硬,就越容易随波逐流而任人摆布。

  

  “假设”的反义词是“定论”。按理说,假设经过某种形式的验证就变成定论,然而许多定论却无法得到验证。事实上,许多定论转瞬间就瓦解了。比如,大家都认为山一证券或雷曼兄弟绝不会倒闭,可是眨眼间它们就破产关门了。可见,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定论。既然可以被颠覆,那就意味着它们并不是定论,而是假设。我们心目中所谓的那些经过科学方法验证的定论,其实都是假设。我们脑子里的各种常识,也都不过是假设而已。正因为它们都是假设,所以才会突然被颠覆。

  

  归纳法是通过个别事例推导出普遍理论,总结出法则,这是从个别到普遍。而演绎法则是从普遍到个别,与归纳法正好相反,是用普遍的理论解释个别的事例。自古以来,演绎法就是科学研究的基本思路。先有理论,再用这些理论去解释世界上的所有现象。“天界是完美的世界”就是演绎法。既然是“完美”的,怎么可能“凹凸不平”?当时的学者都是在这一前提(理论)的基础上进行天体的观测。

  

  归纳法是自下而上的思维方式,演绎法则是自上而下的思维方法。伽利略手里有数据,但他没法推翻教授们的假设,因为数据不能推翻假设,也不能改变理论。唯有理论才能推翻理论,唯有假设才能推翻假设。唯一的办法就是构筑起一个全新的理论,提出一个全新的假设,并在此基础上深入思考,只有这样才能推翻现有的假设。我们所看到的事实与科学家眼中的事实是两回事。所谓的事实,其实会随框架变化。我们所看的世界,取决于我们脑子里的假设。但是,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歪曲事实,正因为是无意识的,才无法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某个假设牢牢束缚住了。

  

  有人总是声称,价值投资没用。许多年前,巴菲特在一次演讲中列举九个案例的数据来证明价值投资有效性,但还是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。它的真正原因是,通过数据推导出新理论的归纳法往往难以发挥作用,因为它面前有一堵高墙,那就是“先有假设”——价值投资是没用的。如果是“先有假设”,那么就无法用数据来推翻假设。

  

  数据并不能推翻假设,也不能改变理论,比如有效市场假说理论。因此,即使是巴菲特对此也无可奈何。伽利略手里有的是数据,但他没法推翻那些假设。如果光靠数据就能推翻假设,那么当大家用望远镜仰望天空,看到月球表面的环形山时,“天界是完美的”这一假设就会轰然倒塌。但是,这样的假设并没有被推翻。“唯有假设,才能推翻假设”。必须有人提出一个全新的假设,并在此基础上深入思考,只有这样才能推翻现有的假设。能够推翻旧假设的,只有那些察觉到旧假设的存在,并在此基础上构筑起新假设的人,这是推翻成见的必要条件。

  

  科学家眼中的事实与我们眼中的事实是两回事。用物理学框架来分析事实与用日常生活框架来分析事实,会直接决定我们看到的“事实”。所谓的事实,其实会随框架的变化。我们所看到的世界,取决于我们脑子里的假设。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“赤裸裸的现实”这样的东西。也就是说,在我们收集数据的时候,我们心里就已经有了假设,我们会在一早搭建的框架之中解释我们收集到的数据。换言之,我们都是“从假设出发”。声名显赫的教授们认定“宇宙是一个完美的世界”,所以当他们通过望远镜看到月球表面的环形山时,都一口咬定这台望远镜有问题。当事实与现实框架不符时,人们往往会歪曲事实,把它硬塞进一个框架,但当事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歪曲事实。

  

  日本的泡沫经济在崩溃之前,几乎所有的人都坚信“地价绝不会下跌”。而“地价绝不会下跌”就是一个假设。在投资领域,假设无处不在。当有人说,这次上证指数要上8000点了,最好不要去相信,因为那只是一个假设,千万不要当真。当有人说,某某是一家“伟大”的公司时,也最好不要去相信,因为那也只是一个假设,今天或许真的很伟大,但明天可能就不那么伟大的,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定论。当有人说,某某股票这次要上200元了,还是最好不要去相信,因为那也只是一个假设。这样的假设极其脆弱。当神话突然崩塌时,股票价格就会重重地摔入谷底。

  

  在对一家公司的股票估值中,当运用未来现金流进行折现时,基本上都是建立在“假设”之上。之所以说它完全是假设,因为投资者甚至无法得知第二年的利润增长率,遑论十余年之后的利润增长率?但是,不能因为未来现金流折现都是建立在假设之上,我们就放弃了这一假设。因为没有估值,也无所谓投资,而估值却是价值投资两门课程中的重要一门。对于估值,我们并不需要“绝对的正确”。有着模糊的正确总是胜过精确的错误。

  

  世界上并没有“绝对正确的事”。即使是正确的方法,也会随着时代变迁而变化。因为没有“永恒的正确”,所以人的所思所想都不过是假设而已。这种假设的变迁被竹内薰称之为“假设的黑化”。无限接近谎言、不符合实验与观察结果的假设,就是“黑色假设”。比如,“只有不断交易,才会获得良好的收益”,就是一个黑色假设。而实际上,“运动越多,收益越少”,巴菲特很早就发现了这个被称为牛顿的“第四大定律”。

  

  以卡尔·波普的“可证伪性”可以分析许多似是而非的“假设”。可证伪性的意思是可以被证明是错误。在卡尔·波普看来,如果某个理论出现一个正相反的例子,那么它就站不住脚了。即使我们做了100万次实验,得到了100万个能够支持这个理论的结果,要是第100万零一次的结果与理论不符,并且是精密的实验数据的话,那理论就失去了它的正确性。因此,我们无法彻底证明某个理论的正确性。就算我们做了好几亿次实验,收获了无数符合理论的数据,也不可能排除下次实验出现反例的可能性。这就是数学与科学的本质差别。

  

  数学是可以被证明的,但科学研究的关键在于“假设”是否符合外部世界。科学虽然被不能被证明,但是可以被证伪。当与理论相反的实验结果与观察结果出现时,科学就会认错。科学与真理只能靠近,却永远不能重合。如果投资也是文化的一种,那它就不可能作为“赤裸裸的现实”呈现在我们面前,因为投资也不过是假设的集合体,而不是真相。在投资领域,需要“从相对角度看问题”。因为投资没有绝对标准,只有视情况而定的相对标准。在很多情形下,看似理所当然、深入人心的假设,撇开它进行思考,会意外发现也是可行的。但要撇开假设,就得先认识那是假设。

  

  巴菲特在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净资产收益率来考量一笔投资,因此选择优秀的“净资产收益率”似乎就成为一个标准。但是,这个标准也只是一个相对标准。典型的反例就是比亚迪。按可证伪性的分析,一个反例就足以颠覆“假设”。比亚迪自2008年巴菲特投资以来,其净资产收益率除了在2009年达到27%外,其余年份都在15%以下,个位数的年份也不少。除了净资产收益率乏善可陈外,其毛利率和净利率也不出色。然而,巴菲特持有至今,其市值的复合增长却超过了17%。

  

  在比亚迪案例中,巴菲特并不使用高“净资产收益率”的投资标准就这么发生了。我们不能认定“这种事不可能发生”,而是应该用肯定的态度对待这样的假设。因为投资无绝对,所以投资者要做大概率的事件。只要能察觉对方立身处世的假设,就能理解对方心中的打算,这就是现实世界的规律。有时,投资的方法与科学的方法相似:依据事实,找出其中的逻辑,然后给出自己的结论。

  

  用相对的角度看问题,就能看到之前顽固的假设下无法看到的东西。不盲目相信权威,从相对角度比较各种各样的意见并作出判断,这种灵活的态度才是科学的态度。投资也一样,或许一切始于假设,也或许一切终于假设。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百分之百确定的,一是死亡,一是税赋。老谚语之所以会成为老谚语,是有原因的。如果事情看起来太好,好到不像是真的,那么这事儿就不是真的。霍华德·马克斯说,投资的绝对真理只有一个,那就是投资不易。如果投资的绝对真理只有一个,那么其他的一切东西都只能是相对了的。